葛宇路自认为不是个容易无聊的人,尽管他那些看似无厘头的作品,经常给人的第一反应是:这人实在“闲得没事干”“太无聊了”。但究竟无不无聊,在葛宇路看来,取决于使用的是哪套价值评判体系。“实际上,越日常、越琐碎、越被忽略价值的事情,我反而觉得越有趣。”在越来越多的人对生活感到无聊的时候,葛宇路却认为自己通过艺术创作,找到了一种消耗时间、度过生命的方式,与无聊产生了对抗。
文|陈璐
“出圈”的艺术家
早上9点敲开葛宇路的家门时,他正戴着一双塑胶手套忙着给新家安装地漏。“你们稍等,我快弄好了。”他边说边蹲到卫生间角落里,拿把小铲子在地上捣鼓。“生活化的艺术家”,我心里嘀咕了一下,本来还有些拘谨的气氛,松弛下来。
葛宇路外向、话痨,不喜欢过于正经的肖像照,所以我们给他抓拍了一张“地漏维修工作照”(连爽摄)
在“90后”新生代艺术家里,葛宇路可能是最“出圈”的一位,甚至,对于不熟悉当代艺术的人而言,比起艺术家身份,葛宇路更像一个特立独行的“网红”。从中央美术学院硕士毕业前,葛宇路以自己的名字做了一个路牌,竖在街头,“命名”了北京的一条无名道路,这个艺术圈所理解的行为艺术,在现实中却使这条“葛宇路”逐渐被周围的居民、快递小哥乃至交通警察误以为真,百度地图、高德地图等服务系统也将其收录,市政路灯还以“葛宇路”的名称进行编号。年,这段有些黑色幽默的故事被人写进了知乎社区,令他在互联网上“一炮而红”。
不过,网红可能是瞬时且“过气”的,但艺术家需要持续地思考并创作出一件又一件作品。出名不久后,因为另一次出格的艺术尝试,他丢了可以落户北京的高校工作。有些媒体把他描绘成一个失业、落魄的年轻人,“就跟庞麦郎一样。神经病终于按照大家的期待,被打入了精神病人的行列,成为一个一蹶不振的人。社会需要这样的精神病人,让大家心安理得地做一个所谓的正常人”。早几年,葛宇路不喜欢跟人谈论这段经历,但现在他却能够自我调侃,“别人毕业都只能拿两张纸,毕业证和学位证,而我却有三张”。那张处分通知单被他用一块木质框架裱起来放在了床头。有时他在外面给人上课,也会和学生讨论艺术方案的成本和代价,“如果代价太大了不能接受,我就会建议换个方案试试”。
终于弄好了地漏,葛宇路招呼我们一起吃早饭。年初,葛宇路决定从河北燕郊搬回北京。年冬天,住在城中村的葛宇路三次被“轰”出家门。备感失望的情况下,他搬到了与北京通州一河之隔的燕郊,两室一厅的房子月租金仅为元。然而,因为疫情的原因,燕郊通往北京的检查站成了他进京的新阻碍,无奈之下,他又重新搬回北京。
葛宇路(连爽摄)
这次他选择了宋庄,月租金元的两室一厅。屋子里因为放满了创作用的机床、样品和各种工具,显得有些杂乱,但看得出乱中有序。两个橱柜里整齐地陈列了他收藏的各种小玩意儿,包括一个高达模型和一大摞他和女友拍的拍立得照片。葛宇路和他的女友都是武汉人,两人是湖北美术学院本科时期的同学,他们的恋情,因为葛宇路新近的一件录像作品——《吹往北京的风》而广为人知。
年秋天,葛宇路为该送女友什么生日礼物愁坏了脑袋。他想提笔写封老派的情书,但刚开个头就卡了壳。那时他还住在燕郊,窗外就是潮白河。那几天风特别大,潮白河的水被风吹得像海浪般击打着河岸,他不禁想,要是一阵风帮他把这封信吹到了住在海淀的女友的宿舍该多好,“这样的话,信并非我没写完,而是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完成了”。他开始琢磨怎么能够使这个想法成真,找了很多纸张做试验,最后发现还是信纸最合适。
10月15日,女友生日前一天,葛宇路乐观地计划,试图用一个通宵将信从燕郊吹到海淀。他头上架个Gopro摄像机,手持个小型电风扇,吹了一宿,天都亮了,才刚过燕郊检查站。他向女友道歉,女友体贴地安慰说没关系,并建议他可以把生日作为起点,晚几天送到也行。这时,刚好腾讯希望跟葛宇路合作一个项目,他就把自己拍摄的小样发给了对方,两方一拍即合。
这趟全程69公里、耗时67小时、持续半个多月的行为艺术,被腾讯的《人间指北》栏目记录了下来,并在疫情暴发后的年2月播出。大概因为无意间戳中了人们在疫情下的隔离之苦与人际亲疏,影片在网络上引起了非常大的反响,令葛宇路再度回到了公众视野。
《吹往北京的风》,摄于年(北京公社和艺术家惠允供图)
拍摄的第一天,因为不够熟练,葛宇路将信纸从屋里吹到楼下,前前后后就花了三个多小时。结果刚到楼下,他就突然对工作人员表示得重来。“我本来弄了张新信纸,更轻、更好吹,日期和落款做得和原本那封信一模一样,但我突然觉得还是应该用生日当天写的那张,虽然它已经被吹得有点皱了。”葛宇路坦承这并非是诸如天气等客观原因,只是因为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,导致凌晨三四点了,大家不得不从头开始。
有工作人员建议中途坐段车,葛宇路否决了,坚持全程自己边走边吹。中间遇到大风天,吹三米退两米,不得不暂停,等到风停了再开始。因为他自我规定全程不能用手触碰信纸,遇到了信纸落到沟渠里、被人当垃圾丢掉等意外状况。在抵达女友宿舍前,信纸破成了两半,难度突然倍增。他每天估算着自己能够吹的距离,规划出路线,将沿途的旅馆或者朋友的房子作为驿站,每天临睡时把信吹进去,第二天再吹出来,继续上路。跟拍的摄像师累得换了三拨,但后来回想起来,所有人又赞同葛宇路的坚持挺好。
葛宇路的创作时常面临争议,甚至对于他的创作是不是艺术,也常有质疑。我问葛宇路,会怀疑自己创作的价值吗?他回答:“我的导师宋冬告诉我,怀疑是常态。作为一名成熟的艺术家,常常会给予很多不确定的事物一种确定的答复。艺术创作的价值本来就是不确定的,但如果你很确定,就不会对艺术本身的价值产生动摇了。”
细节颠覆日常
年葛宇路还在读研究生时,创作了一件作品叫做《对视》,这是一部差点夭折的作品。他设想在公共区域寻找合适的监视摄像头,然后搭个架子坐在摄像头前,与镜头长时间对视,直至镜头另一端的人出来找他。这件作品后来令他在早期便得到了诸如《纽约时报》这样的国际媒体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