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山形依旧”“逝者如斯”,古人这两句话道尽了多少人世沧桑,真是难以尽言。
十年,二十年,三十年,在这日新月异的当今时代,祖国无论何地,建设之快,变化之大,实难想象。
但地理使然,山还是那座山,水还是那江水,是搬不动流不走的。故乡人又无论离开了多少年,虽感叹新貌,却总记得旧颜,哪怕是一丁点陈迹,也会勾起许多眷念。
我永远记得那皂角树,原是一雄一雌,屹立在小院天井的两边。一株靠近操场,一株站在街沿,华冠相交,好似老在亲密地述说着南部中学百年千载的变迁。
南中的前身叫凌云书院,凌云书院是从城南鳌峰书院搬迁来的。书院的历史太久了,已难说究竟。可南部中学则切切实实建于年,正当民国大办新学堂之际,得风气之先,眼见百年将至,岂能不留下些文字,做些应有的纪念?
凌云书院之名起于学校背后的凌云山;又因山间有灵云洞,洞底平坦有篮球场大,故又叫灵云山。传说灵云洞奇,洞内放一只鸭子可钻至山下嘉陵江漂流;又传说吕祖曾题瓜皮诗刻于洞壁。因之山叫凌云或灵云,民间本不分辨。
上世纪90年代,山上建公园,起名便颇费周折。后市政府有领导言,南充高坪区已打造凌云山4A级风景区,以不重名故,遂定名灵云山公园。
灵云是名,凌云抒志。由嘉陵江一侧从东向西,沿山腰三百亩狭长地带,乃南部中学。东区顺灵云山腰食堂、宿舍、操场、教学楼,是为高中部;转过教学楼,是办公楼;顺炮台山腰西区又是宿舍、教学楼、食堂、操场,是为初中部。初中部前临南部县城,过去是南部师范与进修校所在地;上世纪末师范停办、进修校移址,都归了南部中学,方分东西区。自此,学校常年学生总在万人以上。
我教书一直在高中部,曾住宿皂角树下小院内。小院有五户人家,马美老师靠里住,对面是一位姓杨的教育局副局长的家,雄株皂角树就巍然在杨局长家门口围墙内,围墙外是操场。操场长一百四五十米,宽六十余米,背山面江山腰能有如此一块平地,也算奇了。今之操场是向外加柱铺上水泥板而建成的,这自是后话了。
小院居中两家人,杨吉良老师、田修云老师,然后是靠路边我住的一间不过十平方米的小平房了。其实小院子全是平房,整个民国时期留下的大院落,小院套小院,全都是平房,不熟悉路道的人冒失钻进去,一时半会儿还将找不着东南西北。
还有那棵皂角树,雌的,就矗立在我住的平房外街沿边。春天,带来新绿;夏天,给人阴凉;秋天,收获皂荚;冬天,呼唤暖阳。皂角树生长慢,寿命长,它的花语是“只留住美好的回忆”,让人遐想。想什么呢?杨吉良老师走了,马美老师去世了;其实这棵皂角树,早已烟灭了,啥都不能想!
话说回来吧。大院落虽古色古香,却潮湿不堪,木朽瓦破光暗,自然而然,拆了,修了新楼房。皂角树,那棵雌的,因地势使然,终倒下了。随后修实验楼,那棵雄的皂角树,也岌岌可危矣。有眼光的老师说,能不能把实验楼靠里移一点,留下南部中学这棵最古老的皂角树呢?校长开明,终于留下了那棵高昂的皂角树。
年暑假期间,南部中学高九七届一班的学生庆祝20周年,用几万元钱认领了这棵皂角树,在树下立碑刻字“老师恩重,母校情深”,以为永久纪念。那天学生要求我再给他们上一堂“佛学与人生”的课,我大意讲了讲所谓“心物不二”“不二法门”,有如庄周梦蝶物我两忘,才得人生洒脱的话,并送偈子:
空相
空非真空而有相,
有相非相亦是空。
非空非相契中道,
不着空相涅槃通。
然后我们一起在皂角树下留影。高昂华冠的皂角树,俯瞰塑胶标准操场,目送山下嘉陵江水滔滔,仰望灵云山顶灵云楼凌云而上,它无言,却见证了南部中学的百年岁月,千载沧桑。
真的有千载吗?书院有千载否,我不知道;皂角树有千载否,许是没有。然而南部中学,的的确确再过四五年,就是真真切切百年了。
虚的有假,可以夸张;真的不虚,来不得半点假打。我什么时候能从现在的住地成都回到教书三十三个年头(包括南部师范任教七年)的南部中学,与那棵高昂的皂角树单独合影留念呢?真的,退休十年了,从知青算起,整四十一年都在南部度过,不是故乡胜似故乡,叫我怎能不想她——四川省一级示范校南部中学和古老美丽豪迈的南部县啊!
“山形依旧”“逝水如斯”,古人的这两句话,道得沧桑,无以尽言,但得联想……
己亥秋写于成都
邵培德:语文高级教师,原四川省南部中学语文教研组组长、学科带头人。